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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拍摄老年人的爱情故事——纪录片《前浪》播出后的思考
我给我的这部作品取名为《不老爱神》,刚取这个片名时,说与母亲听,她说这名字一般。我说,那是因为你还没看过片子,不知道此名的点睛之用——奉“爱神”之名,叫响这些孤独而平凡的人生。
在拍摄《前浪》这部片子之前,我就在思考,我们应该关注老年人的什么内容呢?人永远都是需要爱的,不管多少岁,不管经历了多少挫折。最后,我决定关注老年人的感情世界,探讨在深度老龄化时代中,鳏寡老人如何寻找伴侣。
中国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公布后,人口老龄化问题再次成为社会热议的焦点。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从2012年的1.27亿人增长到2021年的2亿人,占比从9.4%上升到14.2%。[1]已有关于老年人恋爱与婚姻的研究比较丰富,其中不少研究关注到老年人黄昏恋的形成机制与其带来的矛盾冲突。比如认为老年人黄昏恋涉及到代际关系的变迁,涉及到社会转型背景下整体家庭的策略选择,涉及到是选择爱情还是优先保障子代家庭权利。[2]
《不老爱神》是《前浪》的第一集,取材于上海徐汇区的宜家餐厅,这里是上海著名的老年人相亲角,每到周二、周四,上百位离异、丧偶,甚至一生未婚的老人不约而同地聚集于此,十几年来,他们用情感交织起了一座“异托邦”,成为现象级的城市景观存在。
在拍摄之前,我们去现场做了调研。第一次进入徐家汇宜家时,我无所适从,望着餐厅里乌泱泱的人,不知该从哪一位聊起。中国老一辈对于情感需求的表达大多是羞涩内敛而讳莫如深的,况且情感本身也具有私密性,我们一旦拿出摄像机,就会立刻被围住诘问。记得有一次,一个喝了大半瓶伏特加的胖老头突然冲出来,掐住了摄像老师的脖子……我们只得用朴素的方法先赢得他们的信任,一个一个去结识,努力融入他们的谈话,一起聚餐、一起旅行,随时提供情绪价值和帮助。到后来,有阿姨甚至每天要和我煲两三个小时的电话粥,在考验耐心的同时,也让我看到了老人的孤独,他们期望沟通与关心,哪怕只是和一个刚刚熟络的陌生人。
通过与他们的聊天、交心,我意识到,原来热闹的聚集只是一群人的庞大孤独,在他们渴求亲密关系的背后,还有对无人照顾的担忧和生病去世的惶恐。宜家,也成为了老年人情感的安放之所,具有一种“抱团取暖”的意味,虽然这里恋爱成功率并不高,但他们每周风雨无阻地到场,互相联络,能彼此确认是否安好。
在宜家,同性间或许是追求异性的竞争对手,又可能是聊天喝酒的伙伴。当老人在老人堆里,“老”的概念会稍许模糊,而自然地展现出本来个性。出于生命本身对爱与美、健康和活力的向往,他们勇于追求爱情,在生命末尾的时间里仍不放弃寻找一份情感寄托,老去的生命依然在迸发活力。
我们前期花了三个月时间在此调研和社交,想方设法打开沟通的局面,赢得老人们的信任后才拿出摄像机。虽然每一次拍摄仍充满未知的挑战,我们还是成功采访到了六七十位老人,并用一年时间跟踪拍摄了阿宝、金小凤、张伯这三位老人的追爱之旅。老年,是一件日渐衰败的外衣,而内在,每一个个体仍具有独一无二的精神与性格。中国人表达爱意是羞涩的,不会把“I Love You”天天挂在嘴边,年龄大了还单身会更加觉得没面子,索性还不如谈条件,显得聪明、实际一点。表面看去,宜家像个“生意场”,但背后,还有老人们的小心翼翼,还有他们的羞赧、惶恐和伪装。其实他们心里并非没有爱,他们那一代仍旧浪漫!
上海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进入了重度老龄化阶段,许多老人丧偶、离婚、独居,缺少子女照料。爱,或许是老年窘境的破局之法。随着城市现代化思想和人文精神越来越多元和宽容,老人们更自由地追求爱,尊重和实现个人价值。老年,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未来,关注新时代老年人精神世界,亦是见证丰厚的社会人文精神发展。
2024年7月底,《前浪》在东方卫视相继播出完毕。7集不同主题的故事,平均收视率位列省级卫视周二晚间专题节目及纪录片排名第一。我在宜家认识的那些叔叔、阿姨们也都来跟我说“挺好看的”“准备好看重播了”。让我感到意外的是,年轻人也纷纷在豆瓣、小红书上把《前浪》列入纪录片必看清单。这让我相信好的内容能够把越来越多的观众吸引到电视机前。
《不老爱神》成片时,我给金阿姨和宝叔打去电话,一个关机,一个停机,暂时失联。我有点担心。在采访的过程中,我也关注到老年人对手机的使用需求和程度各不相同。他们有些不擅长使用智能手机和网络,有些也没有把手机时刻放在身边的习惯。在智能化成为一个必然趋势的时代背景下,老年人如何适应?手机如何影响他们的生活、交往?手机又对他们的幸福感会产生什么影响?
这令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将会是我未来继续关注的话题。
(作者为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导演)
【1】杜鹏.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中国道理[J].人口研究,2022(6):17-22.
【2】郭俊霞 苏聪聪.黄昏恋的养老功能及其随附风险机制研究[J].江苏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,2023(06):40.